第卅七章(18)小楼低隔一街尘(1/2)
夜色沉沉,黄金铸就的宫殿里,隐隐传来几声咳嗽。那咳嗽声愈来愈烈,直让听见的人的心全都悬在了喉咙口。一层层的纱幔被揭开,药汤流水样地被送了进去,那咳嗽声却丝毫也没有缓解下来,反倒愈发剧烈了。纱幔最深处,一只修长却苍白的手颤巍巍地伸了出来,接过还冒着热气的那一碗药,然而还未抬起多少,便无力地垂落下去。一声闷响,那银碗滚落,泼洒出暗黑的药汁,渗到金红地长毛的毯里头去,像是洇开了一朵血色的花。
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来,带着几分心疼的焦躁,“哥哥怎么这枚逞强,都说了让你等着我来的。”金碧辉煌中,只见一个家常装扮的女子走了进去,一路的丫头侍从们却纷纷俯下身去。
两侧的纱幔终于被尽数揭开,露出敦煌年轻的王者那一张苍白的面孔,脸上的笑容却是柔和温暖的,“纤雨,你来了。”苍白的脸孔因为浮现出的笑容也显出了几分生气,“怕你着恼,忍了这几日不曾说,漪儿都这么大了,我怎么瞧着你倒是愈发丰腴了。”
纤雨的脸一红,娇嗔道,“都像哥哥你这么憔悴倒好了?”说着却鼻子一酸,“小时候咱们都一样的身子弱,我如今大好了,哥哥怎么还不好呢?”眼眶一红,竟就落下了几滴眼泪来。
高羽自幼最疼这个妹妹,哪里见得她如此,反倒安慰起来,“罢了罢了,是哥哥不好。那桌子上有你最爱吃得玫瑰软糕,你快吃几口,可别哭了罢。”
高纤雨倒破涕为笑起来,“哥哥,如今漪儿都能吃玫瑰软糕了,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呢。”
高羽含笑,“你在我眼中可不就是小孩子么?就算做了漪儿的母亲,也还是小孩子。”高羽的神情略略有些伤感,“母亲如今早已经隐居不出,我若是不疼你,还有谁能疼你呢?”
高纤雨神情十分感动,几乎又要落下眼泪,那泪花一转却又化作了甜蜜的笑意,“哥哥待我自然是最好的,只是,将军对我,也是极好的,哥哥放心。”
高羽微微一怔,脸上的笑容柔和里带着些微怅然,可沉浸在幸福里的纤雨,却是看不出的,“既然如此,那便更好了。我终究不能护着你一辈子的。”
高羽忽然伸出手,郑重地握住纤雨微微丰润的手,那已经不是幼时那纤弱稚嫩的、需要自己保护的手了。如今这个女子,不仅是自己的妹妹,也是一个妻子,一个母亲。高羽忽然出神了,若是她还在,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?被岁月消磨了锐气和青涩,忘记了恩怨甚至仇恨,只留下这样温柔的一笑。
高羽望着纤雨,缓缓道,“妹妹,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,敦煌,母亲,还有澍儿,就交给你和将军了。”
纤雨一惊,“哥哥你怎么忽然说这样不吉利的话?不过是旧日的病根子,偶然泛起来罢了,又有什么了不得的?多请些名医来看,自然也就好了。”
高羽的神情却是淡淡的,“我也不过白说这么一句罢了,哪里说的上不吉利。你今日听见了,记在心里,也就是了。”
纤雨不知如何去劝,也只是叹了口气,端过奴婢们新送上的汤药,一口一口地喂给了高羽。一时服药毕,高羽的神情也和缓了下来。
纤雨笑道,“哥哥喝了药,正好睡上一会子。我去瞧瞧澍儿,也就回去了,明儿再来。”
高羽却道,“这几日这里药气太重,澍儿怕是禁不得的,不如你抱了他回去,也给漪儿做个伴罢。”
高纤雨笑道,“哥哥还说呢,漪儿才这么点儿大,脾气却是不小,哭闹起来谁都哄不住,唯有澍儿这个弟弟她爱得紧,每次见了都笑,倒是冷落了我。”
高羽笑骂道,“你这丫头,和小孩子闹什么,快去罢。”
纤雨笑道,“罢了,不和你说了,你的儿子我可抱走了,以后给我这个做姑姑得当儿子罢,可不给了。”
纤雨本是笑言,高羽却是一惊,纤雨却不曾察觉,起身就要走,高羽却忽扬声道,“把世子抱来,给我瞧瞧。”
服侍的丫头应了,一时便把澍儿抱了过来,纤雨先接了过来笑言,“这么,这一会便舍不得了?还说药送给我呢。”说着凝神瞧着襁褓里孩子的脸,“生下来的时候瘦成那样,这会子瞧着倒是圆润可爱。这孩子这样可爱,十足十得像他母亲呢。”
高羽微微一怔,伸出手来,“给我瞧瞧。”
高纤雨却只是走上前来几步,坐在榻前,“你身子不好,可不能叫你抱着,你就在我手里瞧瞧也就罢了。”
高羽也不再多说什么,只是凝神瞧着那襁褓中得孩子。圆润的脸颊上泛着红晕,睫毛那样长,像是一把羽扇落在那里。忽然,孩子的眼睛睁开了,原本可爱稚拙的脸上瞬间点起了圣洁的光辉,湛蓝的眼睛像是大海,深处闪着隐约的火焰。那一刻,高羽只觉得自己在这婴孩的眼中看出了无限的世界,自己的过往,敦煌的昔日,还有那个人。
高羽深深叹了口气,这是他的孩子,也是她的孩子。不管是对远去的昌平高氏,还说对更远的敦煌王族,这都是唯一的一段血脉了。这是他的希望,也是敦煌的希望。
又看了良久,高羽终于移开了眼睛,“去罢,我觉得有些乏了。”
纤雨见高羽神情的确十分疲惫的样子,也不再多说,抱起孩子,“哥哥好生将养着罢,如今敦煌正是多事之秋,哥哥若不好起来,这一府里的人,却要依靠着谁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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