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(山雨歇 · 七)(2/2)
瀑布里。她远远看到屋里已经黑下来了,以为是赵郎中已经睡下,还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人家,干脆自己胡乱包扎一下算了;等她一进屋,才得知不是赵寒泾睡着了,而是灯油燃尽,天阴下来又没了月光,他在暗处看不清东西,怕把自己给摔着,就没敢下炕添灯油。……赵郎中这架破车,到底还有多少小毛病哟。
重新点起油灯,冯阿嫣解开革带,脱掉衫子,并解开了中衣的衣带,随口闲问到:“不是说让你先睡么,怎么熬到了现在?”
“你、你突然脱衣裳做什么!”赵郎中第一反应便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,脑袋瓜子恨不得贴到墙边去,“你是个姑娘家啊,如果你真的是个男人什么都好说,可你现在是个姑娘家!外衣也就算了,你连中衣也脱!”
她宽着薄衫的手一抖,终于开始意识到,既然赵郎中已经知道她是女的,那自己不打声招呼就脱衣裳,确实不大好;但她既不想就这个问题跟赵寒泾服软,也不想恼羞成怒地去欺负他,那样显得她心眼儿多小似的……便轻描淡写地向他解释道:“我背上好像在渗血,得重新包一下。”
“啊?”赵郎中再顾不得捂眼睛,匆匆忙忙趿拉着鞋下地,把水壶提溜上茶炉温着,洗干净手,从药箱里翻出来金疮药和新的棉纱条,再去帮冯阿嫣检查她背上的伤口。
等一圈圈拆开她裹伤用的棉纱,赵寒泾十分中肯地评价道:“何止是渗血,简直是直接崩开了,而且棉纱都夹到伤口里去了!你到底还是人吗,这种疼你也忍得了?”
“我觉得……还好?”冯阿嫣坐在木桌跟前的条凳上,有点心虚地回答道。
“那你可千万别往我身上划口子,你倒是觉得还好,搁我我是要直接哭出来的。”赵郎中一边帮她重新敷药,一边絮絮叨叨地念她,“我没带缝针,所以只能先这么包扎上,那人不是说,他们的人都撤走了吗,你明天能别动弹就尽量别动弹了。至于吃饭的问题……要是实在不愿意吃腊鱼,那些糕点就都给你吃好了。”
对于赵寒泾的慷慨,冯阿嫣不由得有些诧异:“那不是你给你父亲带的祭品么?”
厚厚地往伤口上糊了一层金疮药,加了块浸满烧酒的干净棉纱垫着些,赵郎中有条不紊地往她身上裹新纱条,尽量不直接碰到她前胸:“你之前还说我发癫!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。而且我爹也是郎中啊,你不要怀疑我们家医德好吗,他要是知道我把祭品拿去救人一命,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很高兴的……你把胳膊抬高些!”
她依言将双臂抬得更高,越发觉得这个郎中有趣了:“你平日里坐堂问诊的时候,话也这么多么?”
虽说是絮叨了些,不过嘛,若是放在赵郎中这儿的话,倒也并不招人讨厌。
“嫌弃我话多,那你就自己包扎呗。”他嘴上这么怼着,手里却仍是仔仔细细地缠着棉纱。冯阿嫣这个人,来历不明,武功高强,还特别的心狠手辣,但不管怎么说,她回来了。
比起晕血、胃痛、夜盲什么的,赵寒泾还有一个不能对人讲的毛病。
他特别害怕等待。
五年前,师父说,等他做完他该负责的事,然后师父死了;师兄说,等火熄了便不用怕了,后来师兄死了;一年前,老爹说,等到秋天他的病就好了,秋天到了老爹也走了——就只剩下他一个人,留下他一个人,守着一本永远也不能为世人所知的簿子,自己活下去。
幸好,终于有这么一天,冯阿嫣说,等会儿她就回来。
于是她真的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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