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澄心(2/2)
自己的院子里另辟一屋,取名“澄心”,这小小的书堂里,终日静坐着两个身影,一个潜心求学,一个倾心施教,仿佛与外界远隔,外头的一切都不会打扰到他们,甚至是尚薇大声欢闹着,故意把新捉到的蛐蛐放在他们的案头上。哦对了,澄心屋之所以叫这个名字,因为唐顺之对陈惇的要求是“容色澄彻,举止汪洋。临事刚毅,如猛兽之步深山;恢然远视,若秋日之照霜天。其坐也如界石不动,其卧也如栖鸦不遥,其行也洋洋然如平水之流,其立也昂昂然如孤峰之耸。言不妄发,性不妄躁,喜怒不改其容,荣辱不易其操,万态纷错于前,而心常一”。
陈惇喜欢这句“万态纷错于前,而心常一”,因为他说的是“心常一”,而不是“心不动”。就像薇儿将蛐蛐偷偷塞在他们的笔罐里,蛐蛐跳出来的那一刻,他们还都是吓了一跳的,然而很快注意就不在蛐蛐上,而在眼前的书本上,这就是“心常一”的意思。
陈惇也喜欢唐顺之的教学方法,对于经书的释义,他不要求陈惇字字精研,而是要求一种学术上的融会贯通,这种贯通使得经义自己变得圆融起来,仿佛开篇和末尾像是一个环形衔尾蛇一样,此处和彼处的道理,是承接的、是贯通的、是一样的。
下午的课程是最让他感到轻松愉快的,因为除了前两个时辰是雷打不动的修习经义的时间,剩余的时间就是可以自由发问的,就是课堂师生互动的时间了。
唐顺之就完全抛开四书五经,开始讲他云游各地时的见闻,他的故事生动、鲜活,就仿佛徐徐展开了一副图画,千奇百态的人物,勾勒出这大明治世与危机并存的时代。他说到投食取巧的山人,兴风作浪的掮客,佐杂胥吏怪谈,天方异闻。他还讲自己做官时碰到的事情,讲永乐年间郑和出海的趣闻,还有成化年间妖狐夜出的传说,许多的故事,不仅让陈惇听得是津津有味,浑不觉时间飞逝,就连尚薇也被深深吸引,每每都搬个板凳坐在旁边,瞪着圆圆的大眼睛,发出惊叹的声音。
“先生,”陈惇道:“您曾经参校累朝《实录》,在文华殿值守,这宫廷里头,有什么趣闻吗?”
“宫廷里头啊,”唐顺之微微一笑,反而问他:“你觉得宫廷生活,是什么样子的呢?”
“宫廷的生活,大概是比较单调的,”陈惇就道:“规矩压死人呐。”
“我记得嘉靖十三年,那时候宫里头正端午,陛下在西苑射柳,晚上又燃放了一晚上的烟花。皇后娘娘承了旨,从宫外请了南戏班子,和前头的教坊司一起,通天彻夜地欢喜了三天。”唐顺之回忆道:“我那时候在文华殿呆不住,就出来走了两圈,结果看到一个小宫人,十一二岁的模样,不知怎么回事儿,从后宫走到了大殿前面。”
“然后呢?”尚薇好奇道。
“我走近了一点,就听到她抽抽噎噎地说,嬷嬷们关照过了不许乱跑,可是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好光景,抬着头追着烟花去了,再一回眼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。”唐顺之道:“她小小的个头,坐在宫阶上,等着嬷嬷们来寻。我本想上前,却见后面来了个胖子,问这小宫人是哪里的,为什么走到这里。”
唐顺之不由得笑了一下:“这胖子让人取了钥匙,从尚膳监拿来了一盒冰镇的荔枝,塞给了小宫人,还讲了个笑话逗她笑。后来小宫人被嬷嬷领走了,我倒是认得这胖子,他呀,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。”
陈惇也笑起来,道:“都说太监望之不似人身,相之不似人面,听之不似人声,察之不近人情。没想到黄公公是个这么和蔼的人。”
“原本要从翰林院里,挑出学士去内书堂教书,我想方设法避开了,”唐顺之道:“但那天以后,我又变了想法,就去内书堂给他们一群太监教书去了。”
“您还在内书堂教过书?”陈惇惊讶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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