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片(2/2)
生气,便垂首聆训,不再多言。师兄也不说话了,他背过身去,负手而立。周围草木无风自动,簌簌作响。
大概是失血过多,我头晕无力,不由地伏低身体,一边调整声息,一边等师兄怒气散去。
片刻,却听师兄缓缓道:“花朝夫人擅自泄露天机,扰乱轮回,有违天道,论罪当罚。”
我呼吸一滞。
“这满山杏花,从此不开也罢。”声若磬石,清冷平静。
“不要!”我大骇,仓惶回头,只见杏姑面白如纸,慢慢顿首,“是。”
“不可以!不可以不可以!”我撑直身体,扑到师兄身前,抓住他的手求他,“师兄你不能这样,不能这样啊。”
这山上的杏花是杏姑的灵力所化,花开一岁,修为进一年,不准花开,是要废她的修行啊。我再有十条命,也赔不了这样大的惩罚。
“师兄我错了,阿筝再也不敢了,再也不敢了!”我哭倒在师兄脚下,苦苦求他。
满山杏花扑簌簌地落下,如烟如雨,如雪如雾,盏茶的工夫便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花毯,一片漫无边际的雪白,灼灼刺眼。
师兄立在一天一地的花雪当中,不语不动,他的手指修长冰凉,我使劲地攥着它们,非但没有将它温暖,反而被它冰得心都凉了。
千花落尽,万树凋零。
我恨恨甩开他的手,指着他大叫:“我不要你这个师兄,你不讲道理!你蛇蝎心肠!你……你不是好人!”我想用我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言语来伤害他,却只觉词穷,满腔愤恨无以发泄,哽在胸口堵得我发抖,“你要罚就罚我,为什么要罚杏姑!我恨你!恨你!最恨你!”
“你以为你躲得了罚?”师兄微微侧首,“罚你禁足盘帝山,三百年不准下山。”
我气到极处,反而笑,“凭什么,凭什么你说罚就罚?被囚在这里的是你,不是我!我想下山就下山,不要你管!”
说着我爬起身,憋足一口气,踉踉跄跄要走。
“阿筝,你今日若走,便不要回来。”
声音很轻,却字字如大石,撞得我胸口好痛,已经哭干的眼泪又一瞬间涌出来,我使劲忍了忍,把它们忍下去。
“好,不回就不回,如你心愿,狐女清筝,有生之年,永不踏入盘帝山!”
师兄这时方才转身,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,可他终于没有说。
泪水模糊了双眼,看不清他的表情,许多年来我一直想,不知彼时彼刻,师兄的心里是否也有悔意,也有不舍,是否也像我一样,很难过很难过。
那之后的事十分简单,虽然杏姑百般挽留,可我去意已决,简单收拾行囊后便拖着伤体凄凄凉凉地下山了。
白驹一晃,山中岁月依然,人间沧海桑田,如此便是一百五十多年。再次回到此处,我如同当年一样,看着师兄的背影,是触手可及的遥远。
我在大柳树下站得腿都麻了,却终于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,蹑手蹑脚地转身,打算悄悄离去。
“过来。”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静夜响起。
我刚往回迈出一只脚,便一动不动地定住了。那声音不大,可周围太过安静,我想装没听见也难。我一步一挪地向梧桐树下走去,在师兄身旁站住。
师兄低眉敛目,拾起一枚黑子,在棋盘上落定。
“坐。”
于是我坐。
师兄又捡起一枚白子,堵住黑子一口气。
我不知该说些什么,便安安静静看他下棋。
从前我们常在这里下棋,一盘棋怎么下都下不完。因为师兄棋艺高我太多,若一板一眼地跟他下,结局对我来说只有立刻输和马上输之差,可谁又愿意总是输呢,于是每到紧要关头我就打岔,或是要逮鸟,或是要抓鱼,或是索性打个哈欠伏案便睡,然后中间趁师兄不注意的当偷掉几个子,或悔掉几步棋,若是回头还是不行就再故技重施,如此这般,一盘棋下个月余是常有的事,久虽久点,但这样一来,我十盘总能赢上两三盘,聊以慰怀。
棋子落在青石板上,“哒”的一声。
又一声。
我盯着棋盘入神,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。
来了一阵风,把杏姑给我的杏花从头上吹落下去,恰好落在棋盘上,我急忙去捡,忙乱中碰乱了几颗棋子,我又赶紧把花放下去扶棋子。
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,覆定我的手,然后拈起花瓣,轻轻别在我的耳后。
我垂着脑袋不敢抬头。
头顶似有一声喟叹,微不可闻。
“可是还在恨我?”
我心头一热,迎向师兄久违的目光,摇了摇头,又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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